乘風破浪來愛你
洪孟承、穆玲玲
澎湖縣白沙鄉吉貝嶼,是澎湖群島北海地區最大的島嶼。夏天的吉貝,陽光燦爛、海水澗藍、沙灘白淨、海風輕拂、岩柱高聳、天人菊燦笑…,處處絕美,令人驚嘆,儼然是上帝遺落人間的絕世仙境。然而一過中秋,季風強襲,洪波湧起,海象變差,小島瞬間蕭瑟淒涼,了無生氣。而這一切,穆玲玲牧師再熟悉不過了。
今年54 歲,已在吉貝度過18 載寒暑的玲玲,是吉貝1919 服務中心( 吉貝浸信會) 的牧師。剪去一頭長髮的她,整個人顯得神清氣爽。「婆婆去年過世,就像給她一個告別儀式,我把留了幾十年的長髮剪了。婆婆一直待我不錯,她這一走,好多回憶突然湧上心頭…。」玲玲說。
名列前矛 仍覺低人一等
嫁作吉貝媳婦的玲玲,在台北出生成長,有4個兄弟姊妹。父母分居後,她與哥哥跟著當遠洋貨輪員的爸爸生活,2 個妹妹則跟著媽媽;爸爸跑船時,她和哥哥就到育幼院生活。
「從小一到小四,我都在天母體惠育幼院。那幾年雖然衣食無缺,但因為讀的是貴族地區的士東國小,同學的家庭背景都很優渥,所以即使成績名列前茅,我還是覺得低人一等。」玲玲說。
因為她和哥哥都是某慈善機構的資助童,所以每年都會寫感謝信給捐助人。「我記得每次信開頭,都會寫『親愛的幫助者…』。有的人會刻意不提這樣的過去,但我反而很引以為榮。雖然偶爾也有不開心的事,但值得感恩的事更多,就像我在育幼院裡認識了耶穌。」她說。
「我覺得我的生活充滿了許多人無私的愛和幫助,因此每當寫感謝信時,我都會告訴自己,長大後,一定也要成為那個付出的人!」
天父愛你 永遠不離開你
生命中的第一個急難,是爸爸過世,那年玲玲小四。「父親對我很嚴格,管得多,但我知道他是愛我的。他一走,對我是晴天霹靂。」
但不久,天父的愛進到她的生命中。「育幼院的湯院長是基督徒,她帶我們去天母基督教會。爸爸過世時,教會的宣教士來育幼院探訪,給了我很大的心靈支持。」玲玲記得宣教士告訴她:「雖然我們的父親會離開我們,但是我們有另一個父親,就是天父上帝,祂很愛妳,永遠都不會離開妳。」
爸爸過世後,玲玲跟哥哥搬到桃園,和媽媽、妹妹們同住,但吃住等條件都比在育幼院差。「我媽媽國小沒畢業,為了養4 個孩子,就到工地扛磚頭,非常辛苦。」玲玲說。
立志宣教 休學唸神學院
「我在育幼院看到院長、老師的身教和言教,讓我覺得當老師可以幫助很多小朋友,是很棒的職業。」玲玲唸北投復興高中時,在學校團契接受照顧和受裝備,「復興團契當時很有宣教熱忱,當中一群很愛主的基督徒後來都成為全職傳道人。」
高中畢業後,她考上中原機械夜間部,讀了2年,受到當時2000 年福音運動的宣教呼召,就休學去讀浸信會神學院。「當時我每年暑假都參加短宣,畢業後在教會服事,後來離開教會7 年,去教兒童美語。直到上帝再把我召回,成為全職傳道人。」玲玲說,那時跟著教會到澎湖短宣,得知吉貝島剛好缺傳道人,所以就去了。
熱衷宣教的玲玲曾去過嘉義東石、綠島等偏鄉宣教。她說她每次都會想:「如果有人能留在這裡該多好?」但卻從來沒想過那個人會是她自己!
2004 年7 月,玲玲到澎湖拜訪當時已80 多歲,一生奉獻澎湖,幫助許多痲瘋病人、獲得醫療奉獻獎的白寶珠宣教士,更加堅定到吉貝的心志。接著8 月就到吉貝報到,成為浸信會吉貝佈道所的傳道人,也是島上唯一的教會。
「本來我覺得自己台語太爛,無法勝任吉貝的傳道人,一度想打退堂鼓。但當我看到來自美國的白姑娘,台語也不會幾句,卻把一生奉獻給澎湖,我還有什麼好推托的呢?」玲玲說。
3 年恩愛 縱使萬般不捨
2004 年,36 歲的穆玲玲來到吉貝。隔年,與大她2 歲的陳明財結婚。明財是土生土長的吉貝人,是個漁夫,在家排行第8,「他是他們家最晚婚的,而我則是他們家唯一非吉貝的『外配』。」明財個性溫和,和玲玲結婚後,工作之餘都在教會幫忙,陪讀班的小朋友都喊他「明財叔叔」。
「但結婚3 年後,他胃口愈來愈差。一開始,我還跟他生氣,以為他是嫌我煮的菜不好吃,偷跑回婆家吃。但到最後,他連2 顆水餃都吃不完,我才開始驚覺不對。原來他得了胃癌末期,4 月初動手術,5 月就過世了。」
「剛結婚時,我們沒錢、沒時間度蜜月。陪他住院治療將近兩個月,就等於我們的蜜月了。」玲玲和明財的第一個孩子流掉了,第二個孩子當時才1 歲多。到高雄醫學院住院期間,孩子就由明財的二嫂代為照顧,好讓玲玲專心陪病。
兩個月間,夫妻倆在醫院說了很多話。「最後那幾天,明財的疼痛控制不好,眉頭一直皺著。但他要走的那天清晨,我記得是5 點,他突然從病床上坐了起來,露出燦爛的笑容,看著門外說:『起來,要走了!』」不久再咳了一聲,就斷氣了,十分安詳。」玲玲含淚送別,雖然萬般不捨,但知道是上帝來接走明財,也就放心了。那一幕,現在想起,仍十分安慰。
2 年不笑 上帝都聽見了
送走摯愛,回到吉貝,才是痛苦的開始。「在陪讀班孩子面前,我不會哭,但在教會鐵門拉下後,我足足哭了2 年。直到一次洗臉時才發現,自己好像許久不曾笑過了,於是我問上帝:『我是不是生病了?』」
「吉貝沒心理醫生,教會只有我一人,我不可能離開,我也沒時間和錢看醫生。上帝,祢是最大的醫生,請祢來醫治我。」她表示,上帝,在生活中放下了很多可愛的記號。例如,早期陪讀班一直用瓦斯爐煮飯給孩子吃,沒電鍋。有天因為她一直要顧爐火,想著要是有個電鍋多好?想不到隔天竟然就收到電郵,說有全新的大同電鍋要送給服務中心,配色還跟廚房很搭呢!
有天,她沮喪到整晚哭泣,以為沒人知道。誰知隔天一早接到電話,對方開口就問:「玲玲,妳有什麼需要嗎?上帝昨晚把我叫起來,要我為妳禱告。」還有陪讀班的小提琴不夠了,需要1 把4 分之4 的小提琴,也是寫在禱告卡後不久,上帝就差人特地送來…。
玲玲說:「18 年來,這樣的事太多了!我以為沒人聽見,但上帝都聽見了,別人也聽見了!為什麼我的憂鬱症可以不藥而癒?因為我一直在經歷恩典!」
管多管嚴 我們全部都管
在吉貝, 大家都叫玲玲「穆老師」。她以1919 陪讀班為服事的中心,從陪讀孩子開始,再延伸到對整個家庭的關懷,尤其是媽媽們。而主要提供的資源,就是來自救助協會的1919 陪讀計畫、急難救助金,與食物包。
島上專賣飾品的老闆娘說,她的孩子們從國小到國中,都受到穆老師的照顧。「穆老師對孩子的付出很無私,也幫了我們好多忙,小孩都被她教得很懂事。」
「我知道有人說吉貝陪讀班管很多,管很嚴。也的確,我們除了管功課、管態度、管生活禮儀外,甚至他們離開島上,在外生活如何?有沒有錢吃飯?有沒有錢繳學費?有沒有人關心?我們也全都管。」玲玲笑說:「還真是管很多!」
愛要及時 助人也要及時
今年剛考上嘉義大學特教所的小幸( 化名),家裡曾申請3 次急難救助金。她在小一時被朋友帶來陪讀班,爸爸平日是漁夫,觀光季時也兼作水上活動教練,媽媽則是新住民。
玲玲說:「這個家庭第一次申請急難金,是因電費過高,新住民媽媽不知道電費很貴,整天開冷氣吹,等收到帳單才知道要好幾萬元。我明白她不是故意的,就幫忙申請急難救助金。不料申請的第2 天,媽媽就因憂鬱症自殺了。結果申請的急難金頓時變成喪葬費。」讓她深感不只愛要及時,助人也要及時!
小幸回憶,她還記得發生事情的那天早上,上學前媽媽還幫她綁頭髮,說了再見,想不到下午就天人永隔了。「那時我小三,學校通知我回家時,我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。等跟家人到了馬公醫院,看到媽媽早已一動也不動。」
手握一起 讓愛不留遺憾
第2 次申請,則是他們家的屋頂鐵皮被颱風吹走,因此申請救助金進行修繕。「而第3 次,則是小幸爸爸的喪葬費。他在出海工作時突然暈倒,頭部受到撞擊過世。」玲玲說,小幸的爸爸平日很努力工作,但有嚴重的酗酒問題,一不喝酒,身體就會發抖。
小幸說:「不喝酒時,爸爸很好,我們也常聊天。」爸爸走的那天,她還在吉貝國中上課,是叔叔到學校接她,帶她去看爸爸。「穆老師一知道消息,就趕來陪我。我看著爸爸,淚水一直掉,不知道該怎麼辦。」小幸說,後來穆老師把她和爸爸的手握在一起,為爸爸禱告,好好說再見。「我永遠感謝穆老師,若不是她牽起我的手去握爸爸的手,我想我會留下一輩子的遺憾。」小幸邊回憶邊掉淚。
除了申請救助金幫忙處理小幸爸爸的後事,穆老師後來也為小幸和阿嬤申請了1919 食物包。小幸在穆老師的陪伴下,功課一直都很好。「她從馬公高中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後,考上屏東大學特教系,畢業第一年就領到4 張教師證。」玲玲說。
「小幸不去擠大學名校,而是選擇有全額獎學金的學校。有低收補助,加上獎學金,她就可以專心讀書。實習結束後,她又考上嘉義大學特教所的公費生,讀完就會到嘉義幼兒園服務6 年,擔任巡迴特教老師,等同已是正式老師了。」除了功課優異,小幸也擅長鋼琴,還有直笛、大小提琴、爵士鼓等,這些都是在吉貝陪讀班學的!
心存感恩 邁入第19 年了
現在小幸家雖然只剩她一人,但她並不孤單,每次放假或寒暑假,她都會回吉貝和玲玲一起住,儼然已成為最得力的助手和家人。「我們長大了,現在更能體會穆老師的辛苦了。很謝謝她一路照顧我們,所以我也很想陪在她身邊,讓她可以輕省些。」
玲玲牧師唯一的兒子,今年16 歲,目前就讀澎湖海事職業學校。外表183 公分的大帥哥,笑起來很靦腆。「單親家庭有很多辛酸面,有時不是物質,反而是心理層面。單親孩子也容易被霸凌,被說沒有爸爸…,這些我都知道。」
「生命就是真誠的面對。雖然我學教育,也是陪讀班老師,但跟自己孩子也會有劍拔弩張的時候,尤其是為了網路。國中會考後,我把孩子送到高雄參加活動,加上高中必須住校,距離拉開後,關係就不再那麼緊繃了。」
從小經歷經濟上的貧窮,在育幼院被照顧的記憶,讓玲玲成了一個心靈富有的人。「我不自卑,反而很感謝上帝。每份恩典和幫助過我的人,都讓我心存感恩。其實我只是把別人做在我身上的,做出來而已。當初踏上吉貝,我以為自己最多就留個3、5年,沒想到已經邁入第19 年了。感謝上帝,讓我在這些年間有幸參與祂在吉貝奇妙的作為。」玲玲燦笑地說著。